在勉县武侯祠的最深处,长眠着一位道士,如果不是刻意找寻,定然就忽视了他的存在。毕竟,游览武侯祠时,有太多吸引游客视线的景致了,还有曲径通幽的庙院格局、雕梁画栋的古建筑群、当然还有鞠躬尽瘁、锐意进取的武侯精神,仿佛我们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天然存在一样。殊不知在200年前,有一个人,他耗尽毕生心血,整治、维修并描绘、记载了这一切,他在武侯祠墓的历史上是那么的不容忽视,甚至可以说他在武侯祠墓历史上是一位承前启后、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人。
说起道士,相信读过余秋雨《文化苦旅》的人应该还记得《道士塔》中那个守护莫高窟的道士王圆箓,作为莫高窟的当家,他把持着中国最灿烂的文化,却在他当家期间,将一箱一箱的敦煌文物拱手送人,他也曾将洞窟重新粉刷,甚至还塑过几个天师和灵官,恐怕在他眼里,自己也做过些许修缮,殊不知他的愚蠢让后人无比痛心疾首。相比而言,李复心所处的年代还早了一百年,我们却没有看到任何时代的进步,反倒让我们无比庆幸的是,我们有着像路全九、李复心这样的道士,他们身处大清朝中后期白莲教肆意滋乱之时,却没有沦落成一个流民;我们也庆幸文化在他们身上烙下了深深地印迹,促使他们辟得一方净土且用生命去守护,不惜耗尽全力去整治、构画,让其流传后世。王道士的罪恶在于他犯了弥天大错而不自知,我们也无意于时过境迁之后再去审讯一个无知的人,但我们必须应该清楚地知道,我们拥有像路全九、李复心这样的人该有多么幸运。有了他们的存在,历史遗迹得到保护,优秀品质得以颂扬。
一、李复心其人
一直以来,自以为与虚白相识多年,但当在逐一去梳理他的事迹时,又发现我们从来不相识一样。他对武侯的爱戴几乎无人能及。
据《虚白道人墓志铭》载:炼师“来自蜀之锦江里,为武侯祠庙祝,因以虚白为号焉尔”。由此看来李复心为四川成都人,其生平事迹不详,已经无法猜测他的早年遭遇,知其曾操习儒业,立过讲堂,因不可知的原因中年归寄道观,为武侯祠庙祝,说白了就是祠里管理香火的人,看似并不起眼的事务,李复心做事踏实、勤奋好学,很快引起武侯祠住持道士路全九的关注,随后师从路全九,从此追随师父踏上了维修、整治武侯祠、墓的艰辛之路。
清朝中后期,受白莲教起义影响,川、陕边境一直动荡不安,武侯墓祠不可避免遭受侵扰,加之年久失修,墓祠满目疮痍。嘉庆元年(1796)住持道人路全九住持修建了武侯祠山房之前的书房三间,并对大殿补葺一新,李复心在师父带领下全程参与了此项工程的募捐、用料选材、建造以及油漆、彩绘的具体工作,师父一手培养、历练了李复心,目睹他日渐成长甚至独当一面,这为日后武侯墓祠重振昔日辉煌打下基础。嘉庆三年(1798)路全九去世,李复心接任住持,道号虚白,从此正式担当起管理、整治武侯墓祠的大任。
二、力担重修大任
在接任住持第二年,即嘉庆四年(1799),虚白便遇到了墓祠历史上一件大事。是为陕甘总督松筠为平定白莲教督师汉上,特来沔拜谒武侯,见墓祠破败,命加修葺。此次修建虚白与地方儒生通力合作,出力居多,在时任沔县知县马允刚撰文的《重修汉丞相忠武侯墓祠记》中多有记载。与此同时,存在多年的武侯墓真墓之说亦源于此时。松总督随从谭炳自称“精堪舆术,得古人望气之秘”,指殿后大冢为赝,称侯墓应在后山半坡,因当时武侯临终“遗命葬汉中定军山,因山为坟”,谭君以其坟不在山上而在平地,与遗言不符,大家信以为真,松总督遂在后山“加土为封”,“以实其说”。两百余年来,虽不乏有信当年谭君指鹿为马臆测之说,也有“是定军一山皆为侯墓”含糊其辞的佛系观点。对于真墓之诞生,虚白可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在日后《忠武侯祠墓志》中云:殿后大冢岿然,自汉至明,一千三百年来从无异说。一句“从无异说”,后人豁然。然在《祠墓志》中如实收录了兰州太守龚景翰的《诸葛忠武侯记》、汉中知府严如煜的《重修忠武侯庙记》、勉县知县马允刚的《重修诸葛武侯祠墓记》等事情始末及当时并存说法。
自嘉庆元年白莲教匪由川楚延及汉南,受害者不可胜计,独祠墓之附近约三四十里未受焚戮。四年冬,马公永刚具详各大宪。其略云:每于近,时见定军山上,昼则旗帜闪烁,夜则灯烛辉煌,贼望而远遁。时任陕西巡抚陆公有仁,奏侯之灵异于朝。嘉庆皇帝颁发御书匾额,曰:“忠贯云霄”。八年秋,又御制祭文,钦命工部侍郎初公彭龄以太牢致祭”。诸葛武侯显圣定军山,吓退白莲教农民军的灵异事件虽然玄乎其玄,或为地方官吏托武侯之名请功也未可知,但嘉庆皇帝“忠贯云霄”的御匾现在在武侯祠大殿上方高悬、御制的祭文由工部右侍郎管理钱法堂事务初彭龄致祭确是事实。此凡种种,不论是对武侯还是对武侯墓祠均可谓“盛典”,而虚白经历了这一切过后,更坚定了自己守护、修建、记载好这方遗迹的信念,此生情注其中,无怨无悔。
嘉庆六年(1801),皇上勅发帑金九百两,虚白与地方儒生“拓正祠为五楹,献殿为三间,左为斋室,右为道院,砌墓门以石,设寝宫以位,丹漆粉垩,灿烂辉光。”嘉庆七年(1802)沔县知县马允刚撰《重修汉丞相忠武侯墓祠记》为记。
嘉庆十八年(1813)八月霖雨20余日,武侯祠“大殿内积水数寸,几于坍塌”。李复心在汉中知府严如煜、沔县知县周赓等人的支持下,于嘉庆二十年(1815)重修殿宇。他“往来宝鸡七次”,募银两千余两。此次修缮,重修了大殿和拜殿,补修了东院牌楼、山门、戟门、八字墙、花墙、配墙等。完工后,李复心请陕南兵备道严如煜撰文为记。
道光十年(1830),李复心积香火之资,重修武侯祠琴室于宁静山房。他又请县令倡建武侯祠后殿,以奉祀诸葛亮之祖父三代。陕西布政使杨名飏撰《重修武侯祠后殿碑》说:“余曾三权沔篆(任沔县知县),再守汉中(任汉中知府),行部入祠,仰见大殿、献殿及牌楼、戟门、山门等工,皆经道人李复心次第募修,共费五千余金。阅所辑《祠墓志》,惓惓以未建后殿为憾。丙戌岁(1826),适玉田任君来权斯邑,三年之间,修城垣,筑堰堤,百废俱兴。复心以宜建后殿请,任君欣然为之倡捐。……庚寅(1830)春,甫兴工,而任君调任合阳,余亦调任西安,均先后去,赖复心始终其事。……经始于道光十年(1830)二月,落成于十有一年四月。”
除了维修既有建筑外,虚白还在武侯祠东院修建了卷棚式建筑“六有山房”,其名取自北宋著名思想家、哲学家、张载《正蒙.有德篇》:“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序”,由此看出虚白道人知识造诣和道德修养,此建筑有照厅、主房、回廊,回廊嵌砌古今诗文碑碣,建筑后有修竹千余竿,苍松翠柏相互掩映,是祠内曲径通幽之佳地,也是虚白“焚香静坐,手不释卷”的好去处。
与此同时,还他还住持修建了观江楼,高人逸士登高抒怀形成了观江楼八景,即俗称的沔阳八景:军山晓望、白马新涨、丹桂风清、雷峰雪霁、石琴遗响、竹择香飘、午夜松涛、夕阳樵唱,一景一诗,景以诗名,文以人传,成为沔阳历史上一段佳话。
李复心对武侯祠的修缮,可谓不遗余力。咸丰二年(1852)柏台撰《重修汉丞相诸葛忠武侯祠戟门记》说,“虚白道人生平之力,尽于此矣”。所以可以说虚白是武侯祠墓发展历史上一位有着重要作用甚至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人物。
三、编辑《忠武侯祠墓志》
李复心对沔县武侯祠墓的另一贡献,是编纂了《忠武侯祠墓志》。此书的编纂,“始于嘉庆十九年(1814),至道光三年(1823)夏四月,稿凡五易”。李复心叙其著书缘由说:“忠武侯祠墓,沔阳名迹也。路当孔道,拜祠谒墓者,观山问水之余,兼抄碑文,多以苍黄,未能备录为恨。余蓄志成书,取便观览。遂检张文端、朱青岩、张介侯诸贤达各《志》,凡关系祠墓,悉汇辑之。又采诸邑乘,及父老之传闻确有可据者,著为二册,颜曰《忠武祠墓志》,并绘图于前,附各诗文于后,以代嗜古者之抄录。”
在收集整理武侯资料汇集成册终成大业方面,前有遂宁张鹏翮,后有武威张澍,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学术成就,虚白都无法与之媲美,但是他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武侯的敬意。他没有窗明几净的生活、工作环境,没有富裕优渥的经济条件,更没有浩若烟海的文献史集去供他查阅、搜罗,自然是写不出《忠武志》和《诸葛武侯集》这样的大部头,然而武侯祠墓的地形、山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每一处都亲自丈量、测绘,绘制出一幅幅全景息像图和生动的具像图,编撰出武侯祠墓历史上第一且唯一一本祠墓专志,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坐而论道,终生致力于墓祠的修整,为后世“拜祠谒墓”者辟得一方庭院,让大家在“观山问水”之余,辑以备录。该书“先山川,次祠宇,次考证,次题咏,厘为四卷,图绘精工,叙述明晰”,为记录沔县武侯祠、武侯墓历史的重要文献,其内容丰富,记载详备,是为“定军之山水传,沔阳之古迹传,历代之兴修传,古今之赞颂传,列朝之题咏传”后人见之,无不如获至宝。
全书9卷,内容如下:
卷1为宸翰、圣旨、御祭文,节录《朱子纲目》;
卷2有祠墓山川图、定军山图、沔阳八阵图等;
卷3叙述武侯祠、墓建筑与古物等;
卷4为诸葛亮世系、爵谥、历代追封及祭典、祭品等;
卷5-6为艺文志,收表、论、辨、碑铭、记序、赞、祭文、题词等;
卷7-8是诗赋志,辑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排、七排、五绝、七绝和赋、诗、跋等;
卷9为卷末,载祠堂匾额、祠堂联、墓堂联和捐刻该书姓名等。
古人云:“侯之藏魄在沔。侯之事迹不尽在沔”意思是:武侯虽长眠勉县,但其足迹、事迹却遍布很多地方,可见虚白道人需博为采访,方才汇辑成卷。
此书既是全国武侯祠墓的合志,又偏重叙写勉县武侯祠墓;既以祠墓之碑文为主,又收录历代赞颂武侯的艺文、诗赋;山川、建筑与古树、器物均采用精致图叙方式,形成该书独具特色的风格。
虚白道人在武侯祠任住持期间,他与王德馨(号惟一,南郑人,曾参与编修嘉庆《汉中府志》)有相知之情,时人杨筠触景生情,以祠内松柏喻之:"因有悟于惟一子与虚白道人相知之深也,盖虚白不遇惟一,则考证无人;惟一不遇虚白,则论说无偶,两人洵有心人哉。"惟一也曾说:“著此书者非久历其地不能知,非熟读武侯之籍不能辨。”虚白住持武侯祠、墓长达30余年,《武侯祠墓志》从嘉庆十九年(1814)开始着手编撰,于道光三年(1823)完稿,历时十载,并在道光、同治年间相继付梓,成为诸葛亮研究以及三国蜀汉史研究方面的重要文献,它不仅辑存了历代诸葛亮资料,保存了许多珍贵的历史文献,还对今天的武侯祠墓“有效保护、合理利用”提供了可靠的理论依据。
道光七年(1827),林则徐拜谒武侯祠时,览虚白编纂的《忠武侯祠墓志》,喜其用心之勤,作诗以赠之。诗曰:“比拟南阳结草庐,道人有道此中居。二千尺爱祠堂柏,三十年通宰相书。欲附大名垂宇宙,善推奇阵护储胥。请看黄石仙踪近,同是功臣命不如。”
如今,武侯祠墓古柏参天、汉桂飘香,漫步庙院殿前廊后,每一处无不有虚白的痕迹,甚至脚下的青砖也是他亲自"用砖布地",他在闲暇时间植下的古柏如今都苍翠劲拔,他曾经手绘的祭器依然供奉在香案上,香烟袅袅,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下来,虚白在他的六有山房焚香静坐,手不释卷,读他喜欢的李二曲。
陈晓莉(勉县文化和旅游局 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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